De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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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七】在人间


9000+自嗨作品,充满了我各种任性的尝试,不好看,很扯,复健伊始文笔糟糕,人物OOC,私设如山。


如果以上都OK的话,咱们黑喂狗!



00.


柒走下旅行大巴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南方的海岛昼夜温差很大,清晨的气温足以让每一口呼吸凝结成窗玻璃上的水雾,柒拎起自己精简的行囊,从前门下了车。


岛屿偏僻,游客不多,时间又早,他已经是这趟车上的最后一个,司机把胳膊撑在方向盘上打了个哈欠,黑发青年的脸在黑色贝雷帽下模模糊糊地漏出了一半,司机眯着因为通宵驾驶而布满血丝的双眼,打了个困倦的哈欠,只觉得这张脸有点面熟。


如果他能克服睡意再多在回忆里翻找几秒钟的话,说不定能记起青年姓什名谁,可此时此刻,他只是揉了揉眼睛,打了一把方向盘,消失在漆黑的盘山公路的尽头。




与柒曾经从事的职业的要求一样,他是个目的明确的人。


并不是说他喜欢如同强迫症一样把一天中的每一个小时都填进精确到分钟的时刻表兢兢业业地执行,或者把人生按年龄段划分出阶段,安排好每个阶段应该取得怎样的成就。他更像是一头训练有素的猎犬,认定了一个目标,便会心无旁骛,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完成。


可这世界上总有很多意外,规划的明明白白的人生有时也会突然脱离轨道,驶向谁也无法预知的方向。


柒走到公路的边缘向下望去,大巴的最后一站设立在半山腰处,凌晨五点,晨光熹微,山脚下的城镇还未完全苏醒,鳞次栉比的民宿和旅馆都浸没在钢蓝色的穹顶之下,海浪在不远处舔舐着灰色的沙滩,堤岸在微弱的星芒中露出浅浅的轮廓。


柒张了张嘴,把一缕湿漉漉的吐息噙在苍白的唇齿之间。


漫无目的,这大抵是此时此刻的他的处境的最好写照。



01.


不得不说,柒在做独行侠这件事上挺有天赋的。


翻看从车上带下来的旅游指南,打电话确认了一下自己在旅馆预定的床位,跟着路标和手机导航的指示到了目的地安置好自己的行李之类的琐碎小事只用了不到一小时就大功告成了。


那一天没有别的安排,初来乍到的外来人左右无事可做,离午饭的时间又还早。港口阳光强盛,堤岸和沙滩的对比度很低,一切都模糊在白的四处溅跳的日光里,波光粼粼的大海就在面前,温柔地摇晃着。


柒眯起眼睛,索性决定去后山散步。


岛屿的旅游业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后山还未来得及开发完善,原始破碎的的石板路两旁草木芜杂,也许是因为现在是旅游淡季的缘故,一路都未能得见一个人影,山顶意外的开阔平旷,拨开茂盛灌木向下眺望,可以窥见毫无矫饰的碧海蓝天。


柒深吸了一口山顶清甜馥郁的空气,向着更深处走去,拐过一个隐秘小径的弯道,在尽头意外的发现了一座寺庙。


唐红的建筑,小小一座镶嵌在乱石围砌的高地正中,因为久未修缮的缘故,碎砖烂瓦散落四处,野草也从裂缝中滋长出来。


庙宇的外围安置了栏杆,立入禁止的样子,柒插着口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误入了一块未来得及开发的处女地,从寺庙敞开的后门能看到无暇的蓝天和其下一块凸出的石头,那是个没有修建任何保护措施的断崖,如果他过几年再来的话,那里也该被改造成一个能够俯瞰岛屿全貌的景点了吧。


柒思索了几秒钟,突然翻过护栏,迈步走进了这座岌岌可危的寺庙。


庙内空气浑浊,每一口呼吸都充斥着潮湿的霉味,目之所及的不远处可见一座神像,柒对宗教信仰无甚了解,只猜测这大抵是本地原住民在早年间供奉的本土神灵。


神像双眼狭长,面貌平静,虽因为经年无人照管而有些五官模糊,却仍旧难掩那股慈眉善目的神气。柒迈步上前,向落满灰尘的功德箱中塞入一张纸币,而后便在蒲团上跪下,端端正正低头拜了一拜。


他不念神佛,也没有信仰,今天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一连串的举动,就连自己也不甚清楚。


空气中传来微不可查的震动,撩动皮肤上最细软的汗毛,耳畔传来陌生的脚步声,柒的动作顿了一下,站起身来,边转身边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解释自己擅闯禁区的违规行为。


“抱歉,我有点好奇本地的文化,那护栏也不高,所以······”


理由还未说完柒就愣住了,无论他出现在明显是立入禁止的危楼里的行为有多么匪夷所思,那个此时此刻立在寺庙的门槛外的青年的存在,显然比他更不合时宜。


二月初的深冬,青年却还穿着单薄的白色卫衣和黑短裤,一头黑色短发用发绳拴起,绑成一个短短的马尾,五官和脸型都与他一模一样,只仿佛因为神态的差异,那人的轮廓显得要柔和许多。


他就站在冬日里四溅的阳光下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向前走了一步,刚好跨过寺庙的门槛,与他共处一室,紧接着咧开嘴,冲他一笑。


“呦,靓仔,这么巧,你也来山顶看风景啊。”




青年自称伍六七,是这座野山的山神,响应神明感召,特意现出身形助他实现愿望,至于为什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也是因为柒是这深山老林中唯一能拿来参考的对象罢了。


柒不大相信他这番封建意味浓重的鬼话,在他看来,如果像他这样的灵魂都能感动神灵的话,玄武国大狱里一半的刽子手恐怕都能蒙获大赦。


而至于这个不请自来的野神的真身究竟为何,也还是和他被要求许下的愿望一样,是半点头绪也没有的事情。


“所以靓仔你的愿望是什么?尽管说,都包我身上,无论是什么都交给我实现。”


青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头顶瓦缝中流泻出的一线金光落在他的睫毛上,让他看上去亮的有点透明,柒站在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按理说他本没必要应下这桩强买强卖的生意,他也确实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可那个时候,也不知是那个青年身上的哪一点触动了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点头应下了。


从那以后柒就多了一条名为“伍六七”的大尾巴,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去。



02.


身边平白无故多出一个人给生活带来的改变比柒预想的要多得多。


衣食住行,只单单一个住字,就足够说上三天三夜的了。


柒下榻的旅馆是民居改建的,不大的一居室里只有一张床铺,于是睡觉的时候便也只得和那吊儿郎当的青年挤在一起,盖一床铺盖用一个枕头,半夜里还时常要被身边人过于粗犷的睡相惊醒,任劳任怨地下地把踹到不知哪里去的被子从新拎起来严严实实盖好。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居然也就渐渐的习惯了,无论是在每天早上把床上团成一条肉虫的青年拽起来,还是下楼从厨房里端回两人份的早饭,都成了一种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动作。


柒觉得伍六七实在是侵略性很强的一个物种,让人不自觉地就开始融入他的步调,照管起他的生活。


青年对什么都感兴趣,看起来老大不小了,很多时候的一举一动却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时候双眼会瞬间亮起来,咋咋唬唬地拉着人跑来跑去,明明口口声声说着是来实现他的愿望的,可更多时候反倒是他在迁就着他。


虽然抱怨的话可以说上一堆,但柒心里明白,若是他真把青年当作一个负担,那他恐怕只会越来越兴味索然,越来越不耐烦,现在还能维持着这样与他原本步调大相径庭的生活,大抵也是因为他心底里是心甘情愿的吧。


所以你看,人就是这么一种矫情的动物。


“喂!靓仔!你看那边那个摊子好像挺有意思的!”


看吧,今天也是,一不留神就被带着跑到了平时绝对不会涉足的地方。


清晨的集市人流如织,耳畔人声熙攘喧闹,新鲜瓜果上的水珠丰盈明亮。太阳已经高高地升起来了,空气却还湿漉漉地寒冷着,柒把手揣在口袋里,在伍六七催上第二遍之前走到了那个散发着鱼腥味的地摊跟前。


摊主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儿,一双大而分明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柒,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柒对这种态度司空见惯,只默默地打量着他。


种类繁杂的海鱼被铺在男孩儿面前的塑料布上,时不时挣动几下,伍六七仗着谁也瞧不见他,大刺刺蹲在一个红色塑料桶旁边,深了一只手进去搅和那里头一指长的银色小鱼。


柒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换来伍六七一个贱兮兮的笑脸。


“那个······”男孩儿有些粗糙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鼓起勇气小声说道,“这些都是今早刚捕回来的,这种鱼炸着吃很好吃的······”


男孩儿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伍六七却一骨碌爬起来,睁着眼睛看着他。


柒:······多少钱?




柒拎起那桶活鱼的时候其实还没想好要如何处置。


他原就不是本地人,旅馆的厨房自然也不允许外人涉足,就算退一万步说,有人肯对他网开一面,他对于如何料理海鲜也是一窍不通。


形容冷酷的青年拎着红色塑料桶,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吹了一会儿海风,毅然向着港口的方向走去。


干脆还是放生掉吧。




放生海鱼,对于深居内陆的人而言,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指长的鱼鳞片滑腻,捏起来的时候稍不注意就要从手掌里漏下去,掉回桶里,溅上满脸的水。


看起来什么都做得好的柒在抓鱼这件事上却意外的不得要领,被原住民手把手教学了几个来回才堪堪做到不把鱼在放回水里之前就捏死。


“说起来刚才卖鱼的那个小孩儿,家里好像有个病重的老娘来着,他爹好像也因为海难事故早早走了,哎,够不容易的。”


伍六七一边把捏着鱼的手伸进水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样子活像个戴着红臂章的居委会大妈,柒不理会他的碎嘴,只盯着深不见底的海面出神。


在陆地上走了一遭的鱼仍活蹦乱跳,一离开人手便摆动着尾鳍迅速消弭了踪迹,伍六七看他目不转睛的样子,以为他是心疼钱了,便大大咧咧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用沾满鱼腥味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开点靓仔,就当行善积德了,实在不行这儿还剩半桶,你交给旅馆的厨房让他们给你整俩特色菜也来得及啊。”


“不。”柒皱着眉头说,“我只是想知道它们现在是什么感觉。”


“还能是什么感觉,重获自由,肯定高兴得找不着北了呗。”


伍六七双手背在脑后,理所当然般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因为一些自己都不了解的原因,偏离原本设定好的人生轨迹。”


“哦。”伍六七眨了眨眼睛,把手放了下来,“你是说这个。”


青年的最后一句话像是把天聊死了一样,好长一段时间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有远处的涛声和海鸥的鸣叫此起彼伏地回荡着。


突然,伍六七猛地劈手夺过柒手中的塑料桶,向着海面一倾斜,把剩下的鱼顷刻间稀里哗啦全摔回了自己的老家。


柒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态度忽然认真起来的青年:


“说起来靓仔,有个问题我一直还没问你。”


伍六七扶着水桶,面朝大海,柒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地说道:


“如果是愿望的话,我还没想好。”


“不是那个。”


伍六七摇摇头,扭过头来直视着柒的眼睛。


“靓仔,所以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座岛啊?”



03.


柒将双手揣在口袋里,走过酒店看不到尽头的长廊。


足底地毯绵软厚重,吸去了他本就已经刻意放轻的足音。目的地的房间左右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其中一个制止了他的动作,扭过头和另一个人确认着什么。


“今天不该你当班。”那个人冷酷地说,“你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柒的回答是精准的两枪,正中眉心,消音手枪性能很好,几乎没有引起任何骚动,两具尸体软绵绵地倒下来,柒张开双臂接住,拖到一旁安置好,随后他敲了敲门,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关在门外。


酒店的安保破门而入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他该做的,在被反剪双手的时候大概有十来只枪口对准着他,有谁在他身后对着他的膝盖后侧踹了一脚,他顺从地跪到了地上,左侧沙发上已经咽气的男人身上的枪口溢出来的血在地板上缓缓汇成一个浅浅的湖泊,散发出刺鼻的腥气。


身后压制着他的力量和嘈杂的话语声突然消失了,柒站起身来,身上是一套干净的便服,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柒回过头去,从穿着工作服的狱卒手里接过自己的私人物品,进而被带领着穿越长长的走廊,穿过监狱门口成片的树荫,穿过在日光下闪闪发亮的铁丝网,走到被烈日炙烤的渗出焦糊味的沥青马路旁。


马路对面停靠着一辆高档私家车,车窗缓缓摇下来,副驾驶上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右耳后别着的一缕紫发反射出丝绸一样的光辉,她身旁坐着一个浅蓝色头发的瘦弱男人,握着方向盘,圆框眼镜后的双眼散发出隐隐的不耐烦。


柒走上前去,与他们说话,谈话的最后少女塞给他一张传单,要他到那个地方去,那个地方有他想知道的一切事情的答案。


他捏着那张传单,沿着柏油公路一路直行,企图找到一个长途车站,路两旁的风景渐渐的改换了,清爽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点苦涩的咸味,四下无人,脚下的堤岸像是刚建造的一样,还很新,澎湃的浪花撞碎在其上,涌现出雪白的泡沫。


不远处传来阵阵海鸥的嘶鸣,身穿白色卫衣的青年背对着他抛洒着鸟食,柒走过去和他并肩站着,青年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扭过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把手里的面包塞到他手里。


“要不要试试看呀靓仔。”


柒把面包的包装袋拆掉,还未来得及掰成小块,就被一只胆大包天的海鸥整个叼走,青年看着他笨拙无措的神情,搂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光芒突然消失了,寒流席卷而来,柒发现自己站在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中,尖锐的风声里,脚下的木船剧烈晃动着,柒降低了身体的重心,双手紧紧扣住船舷,他忽然瞪大了眼睛,翻涌的浊浪中,一个模糊的白点浮浮沉沉,他张开嘴,想喊出点什么,可一个巨浪打过,霎时间淹没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耳畔开始响起一声声呼唤,开始很微弱,逐渐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柒睁开眼睛,清晨的光线涌入视网膜,海风掀起轻薄的窗帘,伍六七盘腿坐在他枕边摇晃着他的肩膀。


青年一只手还扬在半空,显然是准备他再醒不过来就用巴掌招呼的,如今见他睁开了眼睛,赶忙作贼心虚地往身后藏。


窗外的太阳已经爬的很高了,刺的柒眯起眼睛,原本是答应了青年去山的背面探险的日子,一向作息规律的柒却破天荒的起晚了,也难怪眼前人这么急着把他弄醒。


山的背面有个能看见已逝之人的山洞的传闻阿七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软磨硬泡了他好几天。见他这厢终于恢复自理能力,立马二话不说把人拽下床,咋咋唬唬地塞进盥洗室关上门。


看着青年这副与平时无异的样子,刚从一场走马灯中脱身的柒有些过速的心跳也不知不觉地平静下来,甚至有闲心故意放慢动作,只为了欣赏青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下楼的时候偶然撞见了旅馆的老板鸡大保,四十来岁的男人叼着雪茄戴着墨镜活像个混迹市井的地痞流氓,一看到柒就站住了脚步,摘下墨镜瞪了他好长时间。


他们只见过寥寥数面,男人对他的态度却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该有的,可每当柒想问些什么的时候,鸡大保却又像是能看穿他的意图一样,先一步转身离去了。


旅馆前台的液晶电视上正在播放地方新闻,声音甜美的女主播说着今天沿海地区可能会有暴风雨侵袭。


柒看了一眼身旁的伍六七,最终什么也没说。


路过港口的时候他们远远地望见了昨天卖给他那桶鱼的男孩儿,后者正试图把一艘木船推进海里,可因为浪头强劲的缘故屡屡失败,柒上去帮了一把,男孩儿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向他真诚地道谢,站在船舷上说这次要多捕一点昨天那种的鱼。


柒看着他表情生动的笑脸,顿了一下,只嘱咐他注意安全。


今天要走的山间小路,是伍六七自告奋勇的提议。不知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用双脚踩出的一条羊肠小道,曲曲折折地通向未知的,山的另一面。平日里嘴贱成习惯的青年这次却反常的安静,柒又是不大会主动开启话题的类型,于是一路的气氛都沉浸在诡异的沉默中。


直到第一声响雷炸响在不远的天边,柒才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


周遭的光线缓缓的黯淡下去,雷云在山顶堆积,柒蹙拢眉心,耳畔回响起今早曾经听闻的,有关于沿海地区可能遭遇暴风雨的新闻。


“阿七,还有多久?暴风雨马上要·······”


“别急靓仔,马上就到啦,你看那里不是有座木屋吗?我们可以上那里避避雨。”


柒顺着青年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座破旧程度和山顶的寺庙不分伯仲的木屋地衣一样生长在海岸边漆黑的礁石上,叫人觉得一个浪头下去就要碎成一堆木屑。


如果那个山洞的传闻是真的的话,去那里躲躲还要更靠谱一点吧?柒在心里默默道。


摸着石头磕磕绊绊下了山,在半山腰的时候雨就一发不可收拾地下了起来,狂风将天幕撕开一个缺口,卷着刀子似的雨水割在人身上,等到他们终于撞开那扇木屋的们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湿透了。


“阿嚏!!”


伍六七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打了个喷嚏,他的发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开了,黑发一缕一缕地贴在脸颊上,柒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把外衣脱了,我去生火。”


木屋里意外的预备着生火用的木柴,柒将房屋角落的木料收集起来叠成一垛,掏出打火机熟门熟路生起篝火,伸出双手盘腿坐下静静烤起来。


他对于目前的状况不是特别担心,在他漫长的职业生涯里,更糟糕的情况比比皆是,在弹尽粮绝的深山老林里钻木取火也发生过一两次,如今的境况只要不轻举妄动,捱到风雨减小的时候再寻求帮助应该就能相安无事。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电流的嘶嘶声,柒抬起头,却发现伍六七正背对着他摆弄着一台型号老旧的电视机。


这屋里怎么什么都有啊?柒耸拉下眼皮在心里槽道。


电视虽然还能打开,屏幕上却也只能显示出一片黑白雪花,伍六七不死心的拨弄了几下岌岌可危的天线,终于在一阵刺耳的嘶嘶声过后,接收到了一个频道,是某个新闻频道的样子,身穿奶白色西装的女主播在屏幕中站的笔直。


打着赤膊的青年喜笑颜开,在他身后烤着火的柒抬头望了一眼——


“······在XX酒店犯下3人命案的凶手日前被保释出狱,此前他曾被判无期徒刑,其保证人身份不得而知,司法机关为何会做出此等放虎归山的行为,至今未有官方解释······”


屏幕上映出的是熟悉的容颜,附带着现场打了厚码依旧难掩血腥的照片。


如同被一通冰水兜头淋下,明明面前就是明亮,跳跃,散发着熊熊热度的火堆,柒却觉得有种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遍了全身的神经末梢。


伍六七转过了身来,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漆黑,他看了他一会儿,脸上没有明显的情绪。


“靓仔······”


“是。”


柒开口说道,声音冷的像极地的浮冰。


“屏幕上的那个就是我。”


我将子弹送进他们的脑壳,我看着他们的鲜血在我脚下汇成湖泊。


“我是个被保释的杀人凶手。”



04.


打破屋内凝滞的氛围的是柒口袋里的手机。


铃声在呼号的风雨中也显出一种危险的急切,柒顿了几秒,把那闪烁不停的电子设备从裤兜里掏出来,打开锁屏,贴到耳边。


鸡大保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就爆发了出来。


“你小子在哪儿呢!?”


是从他的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也毫无疑问的应该是在对他说话,可柒却觉得这股怒火的指向应该另有其人。


走到他身边无言旁听着的伍六七抖了一下肩膀。


“我在山后边的木屋里,等暴风雨过去。”


柒冷静地说,电话那头顿了一下,进而是变本加厉的怒斥声:


“你闲的没事跑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什么!?镇里已经有孩子被困在海上了,现在搜救队正在赶过来的路上,你就待在哪儿别动,听明白了······喂!喂!······”


火冒三丈的烟嗓消失在一阵通话结束的忙音里,柒捏着手机,脑海里猛然闪过今早路过堤岸时那个瘦弱的男孩。


今天,我一定多捕一点大哥哥喜欢吃的那种鱼!!


咣!!


木门被拉开,风雨争先恐后一拥而上,打在身上像水蛭张开大口叮咬在皮肤中饮血啖肉,柒咬了咬牙,跃上拴在一旁木桩上破旧的独木舟,解下麻绳,执起船桨,转身朝着怒涛狂澜而去。


“靓仔,你不要命了?”


伍六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坐到了船头上,盘着一条腿拖着腮帮子看他,明明说的是了不得的话,语气却平静的像是在问他今天晚饭吃什么。


柒没有搭理他,只是一味划着,恶劣的气候和狭窄的视野却反而最大限度激发了他的感官,终于在险险渡过又一波巨浪之后,他看到了不远处翻倒的木船,和那个在浊浪中浮沉的小小身影。


划到那里是来不及了。柒在心下冷静断言,随即登上船弦,毫不犹豫地跃进了深不见底的海水中!


海水腥咸,冰冷刺骨,入水的刹那没有抽筋就已是走了大运,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推挤着他的内脏,柒咬紧牙关,冲着那唯一的目标破浪而去。


至今他决定了要去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成的道理。


待到他终于捉住那孩子的胳膊的时候,后者已经失去了意识,照着脑海中模糊的救生姿势,柒架着他向自己的木舟游去。


目的地近在眼前了,如果就这么顺利的将他运送上船的话,凭借他剩余的体力,他们两个应该是能撑到搜救队到来的时候,全员生还的吧?


可是人生总有很多意外。


在那股大浪从后方扑来的时候,柒的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紧接着,就仿佛本能一般,他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将男孩儿仍上了木舟。


那一瞬间席卷而来的世界很黑,雨水利剑一样射进海面,带起一串串细碎的泡沫,柒怔怔地向深处坠落着,脑海中恍然闪现出那一晚的走马灯,浊浪中原本模糊的身影突然清晰起来,他突然就知道了那是谁。


一片混沌的感官中,柒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是他变成了伍六七,又或者是伍六七变成了他。


在被海水吞没的一瞬间,他听到有谁在喊他的名字。



05.


柒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岛屿的沙滩上。


海水在他皮肤上析出晶亮亮的盐粒,浪头一波一波地撞击在他的小腿上,擦伤浸泡在盐水中,泛起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


骄阳在头顶处高悬着,天空蓝的像是假的一样,柒皱紧眉头眨了眨眼睛,艰难地动了动僵硬的四肢,将自己从沙地里一节一节地撑起来。


身上的衣物浸满了水,冰凉湿重,沙滩不远处的椰树投下的树荫里停靠着一辆手推车,一个熟悉的身影手起刀落,将案板上的椰子切出平平的刀口,插上吸管,递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跟前的柒手里。


日光明晃晃的,手推车和青年的轮廓都被曝晒的有些微的扭曲。


“尝尝看吧靓仔,都是新摘的呢。”


伍六七摆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脸,柒盯着手里的椰子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把嘴唇凑到吸管跟前,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浓郁甘甜。


“怎么样,不错吧?”


看着柒睁大的眼睛,青年嘿嘿笑了两声。


“我十来岁的时候天天在这边摆摊挣外快,那时候大保也没什么来钱快的门路,又要养着我和小飞两个,有个小女孩儿天天来给我捧场,你应该也见过吧?她叫可乐,染了一缕紫头发,非说那样看起来酷。”


伍六七将双臂撑在案板旁,支撑起全身的重量,柒愣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他被保释出狱那天在马路旁私家车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儿的脸孔,也是这样明晃晃的日光,她右耳后别着的那一缕紫发反射着绸缎一样的光。


“不过她后来被查出了癌症,本来打算瞒着所有人投海自杀的,不过被我不小心撞见了,就没成功喽。”


暴风雨中的那艘小船,有谁的身影在浊浪中浮沉。


远处传来阵阵海鸥的鸣叫,雪白的飞鸟展翼翱翔,穿过薄薄的云片蓬蓬勃勃地远去,伍六七把双手揣回口袋里,微微弓着背,很可爱地笑了笑。


“那家伙现在,应该过的还不错吧?”


柒怔怔地看着他。


“嗯,”他突然回答,脑海中闪过那个握着方向盘的,带着圆框眼镜的,满脸不耐烦却还是在乖乖等着的男人的身影,“她现在交了男朋友。”


伍六七回过头,瞪圆了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欸!?这么快?等等我数数,一二三···啊,今年都是第七年了,她也该18岁了,难怪···时间过的好快啊······”


突然就陷进自己的思绪里,伍六七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自顾自夸张地感慨着,柒看着这样的他,心中忽然就涌起一股冲动,他忽然就想坦白从宽,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他。


伍六七也像是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似的,合上了嘴巴定定地看着他。他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在这些事情上却意外的很细腻。


“我···是被那个人收养的。”


“他在一群孤儿里选中了我,把我带在身边,教我说话,教我写字,教我察言观色,也教我怎么杀人,作为交换,我要替他干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如果没有他的话,我现在估计早就死了,但是我也不知道那时候那样算不算是活着。”


“杀了他是很久以前就决定好了的,我不后悔那么做,但是说到底,我也已经变成和他一样的人了。”


曾经的首席刺客深深地低下头,散碎的刘海遮住泛红的双眼,他的双肩颤抖着,手上的力道大的像是要把那枚椰子生生挤碎。


“被警察抓起来也是意料之中的,死刑也好,在监狱里蹲一辈子也罢,杀了他之后的未来,我根本没有考虑过。”


激烈的情绪像沸腾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撞击在心口上,原以为会一辈子烂在肚里子,死了也被带进坟墓的那些话此时此刻被他一股脑的倾倒出来。


手背突然被覆盖住了,伍六七半蹲下身子,皱着眉头,直直地看着他。


“所以你那时候才会想去死吗?”


想去往寺庙那一头的,冷风逡巡的悬崖。


他拨开他的刘海,贴上他的额头。


“我小的时候,有人告诉我我有个素未谋面的兄弟,我一直想见他一面,我和可乐也说过,等到小飞长大了,大保有了正经营生,我兜里也有钱了的时候,我就离开这座岛,环绕整个世界去找他。”


“今年是第七年了,我好不容易才如愿以偿,我不想你死,所以你也得给我堂堂正正,抬头挺胸地活下去,听明白了吗?”


闪烁着微光的黑色瞳孔,带来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像是被本能驱使着一般,又或者他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总之他扔下了手里的一切,捧起了他的脸,亲了亲他的嘴唇。


“居然被你教训了。”


柒皱着眉头,抱怨似的说着,抓住了五六七伸来手腕,干脆地站了起来。


“如果一开始我就许愿让你把我干掉可怎么办啊。”


伍六七呲牙一笑。


“那样也行啊,只不过,怎么也得给我等到百十来年以后吧。”


他把双手背在脑后,声音忽然变的非常遥远,但也确实无误地传递到了柒的耳畔。


“在那之前,无论你尝试多少次,我都会堵在奈何桥半截,把你扭送回去的。”




柒睁开眼睛的时候,嗅到了一股浓重的烟味。


鸡大保坐在他的病床旁边抽着雪茄,医院原本是严禁烟火的场合,但即便只与这个男人见过寥寥数面,柒也心知肚明他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


“醒了。”


鸡大保咋了一下嘴,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窗外的树木在风中摇晃着,暧昧不明的光斑在他脸上闪烁。


“搜救队在山洞里找到你的。”


鸡大保说道,柒闻言睁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出神。


“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吓死老子了。”他睁着充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柒,说出的话却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如果不是我亲手把那臭小子埋在后山的寺庙后头,我就要以为他真被海浪带到什么地方把过去忘的一干二净然后开始新生活了。”


“他不会那样的。”


柒简短地回答道,鸡大保捏着烟,看着他哼了一声,柒费力地撑起上半身,溺水后的酸痛和无力仍旧在这具躯体上残留着,他靠着床头,扭头向窗外看去——


天气转暖了,一望无际的金色沙滩上已经有了零星的游人,稚龄的孩童将手里的红色塑料桶一下子扣在沙地上,搭建起城堡最初的雏形,最开始是一双手,后来越来越多的孩子也加入了队伍,很快,那团看不出形貌的沙子也会变的有模有样吧。


“但是,我会的。”




END


这篇文充满了我个人非常任性的尝试,灵感来自于我本人在假期的旅游经历,作为一个北方人前些日子第一次见到了正儿八经的大海,是真的很美,可惜我写不出那万分之一广阔。如果不是这趟旅行的话我可能还会一直咕下去,所以人果然还是应该多走动(X


我不觉得这是一篇有趣的文字,所以我感谢能看到最后的你。

  (其实这篇是情人节码的你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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